2017年2月21日 星期二

【我的生存法則⑨ 放自己一馬】



「你知道今年牙醫師是第幾名嗎?」可奈邊滑著手機邊問我。

「什麼第幾名?」我完全摸不著頭緒。

「自殺率前五名的職業。牙醫師是第二名喔!」可奈美人兒甩甩她的黑長髮,繼續說:「唉~壓力大耗費體力,又缺乏帥哥的環境,想到要這樣做一輩子真的是很憂鬱啊~」

那年我們牙醫系最後一年,畢業前夕心情百般複雜。既是開心要離開考試地獄,但又擔心進入真戰場的我們會不會存活下來。

可奈接著說:「聽說牙醫裡面自殺率最高的是麻醉科喔。我哥哥他前輩,S大麻醉教室的教授候選人,上個禮拜在自己家中自盡。用的是他們科裡的管制藥品。」

(日本的牙醫可以幫病人全身麻醉,叫做歯科麻酔医)

沙耶馬上搶答:「隨便拿自己打,麻醉醫根本太方便。我爸的同學他老婆也是這樣自殺,所以我爸絕對不準我踏進麻醉領域一步。」

「女孩兒的幸福,可能是是嫁個好老公,可能是做做便當,可能是生個可愛小北鼻。但是絕對不是當牙醫啊。」同學悠悠的說,我只是太驚訝在21世紀的今日,會聽到年輕女生講出這席道理。

接著他們把矛頭指向我:「不懂為何有女生想去外科欸,有天你有什麼事,拜託要跟我們說好嗎?」

我會有什麼事?

她們不是詛咒我,是知道我喜歡逞強不願求救的死個性。太了解我了,先丟一個救生圈給我。

很快的隨著櫻花盛開,我們都順利的進到了夢想的實習單位,各自展開自己的牙醫人生。彼此忙到沒時間見面,只是偶爾丟個訊息確認對方還活著。

那一陣子我的興趣是守候急診室。急診室對我來說有莫大的吸引力,那裡的空氣、緊張感、明快的節奏、不容許一絲錯誤的信條,讓我像上了癮一般的想要久待。新人因為笨手笨腳,是不允許在急診室有醫療行為的。但是我就是很想跟,明示暗示上司們帶我去,強大的意志力傳達到了幾位學長心裡,他們接到急診室通知的時候總會非常好心的順便Call我。

從一開始幫忙打醫囑,壓住瘋狂噴血又不停止扭動身軀的小孩,後來學長在旁邊盯場讓我縫臉縫舌頭,大片的切開皮膚引流。我覺得工作刺激的程度讓我每天都像嗑藥一樣嗨,我很開心,但是也壓力大到爆炸。

那時上司漸漸放手讓我做一些侵入性的治療,言語也漸漸變得沒在客氣。

拔完牙把牙肉縫起來,謹慎地打個結,下一秒馬上被A醫生剪掉。他看著我的眼睛說:「我不會允許這種醜東西出現在我病人嘴裡。」

在我小心翼翼縫完下巴開花的底迪的皮之後,B醫生對我說:「可憐啊,這個底迪一直到長大都會記得,小時候被一個手拙醫生縫成這樣。他以後交不到女朋友帳都要算到你頭上。」

一個午休時間要幫好幾個病人打留置針,上下跑不同樓層,有一次幾乎全壘打,每個患者都一針順利搞定,但是最後一位婆婆的血管很難找怎麼都打不進去。回到護理站被老闆大咆哮,指著我的手臂前腕說:「你就是這麼嬌貴,你手上根本沒什麼洞啊!到底有沒有在跟醫科Intern互相練習啊。就是有你這種很混的醫生患者才會莫名受罪。」

其實也知道他們是為我好,很多外科醫生都是刀子嘴豆腐心,可是聽久了還是會在意,覺得自己真的是個超爛的醫生。

就在一個又被狂吼的工作天,我也再也受不了急診室的患者臉上出現被我縫的不是很完美的傷口。我開始想別的方法。好幾個晚上,我對著縫合道具練習。縫合道具不能滿足我的要求,我想要更薄的更真的更貼近現實的練習工具。我試了學長推薦的方法,也去超市買了家禽的皮和肉來練習,但是我還是不滿足。

我靈機一動,咦?為什麼不切自己的肉呢?自己切自己縫,方便又擬真,根本就是最棒的練習啊!!!我讚嘆於自己的完美發想,環顧診間置放的器具,嗯,帶回家的話我只需要麻醉針、刀片刀柄、縫線、持針器.............

「你怎麼還沒回家?」學長咚的一聲打開門,我嚇了一跳,中斷了腦中自己縫自己的模擬練習。

「我.....我在.......」支支吾吾的講不出我的秘密計畫,於是謊編說我要關燈鎖門回家了。

學長似乎覺得我很奇怪,和我瞎聊了一堆不放我回家,話題帶到了他之前待的醫院有一個很扯的學弟。

「有一天晚上很晚,我回醫院拿東西,看到牙科燈火通明,好奇一下過去看看誰在那邊。一路走到最裡面的診間,窸窸窣窣的聲音,把簾子一打開,居然看到那個學弟拿著手術刀在剖自己的大腿。血流得整條腿一直到地板上都是,他看到我一副『蛤,你幹嘛嚇成這樣』的臉。」

「他超級鎮定,但我真的嚇到魂快飛了。他說他在準備下禮拜的舌癌患者的大腿皮膚移植手術。但是他只是第二助手欸,練習什麼啊!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?」

「這麼認真的態度,現在該不會是哪裡的主任吧?!」我隨便猜測了一個答案。

「不,他在精神病院。」學長神情認真的說,「有責任感很好,但是把自己逼太緊,通常不是好事。」

那陣子我突然全身超癢,癢得要命但是班還是要照上,在醫院上班但是卻沒時間去給醫生看。終於有一天休假了,我趕快去附近的皮膚科報到。醫生一看到我的背就驚呼,你也太會忍耐了吧。我細問醫生突然癢成這樣是什麼病呢?醫生把振筆疾書的筆放下,看著我說:「你需要休息。」

我記得我真的呆住了。休息?我每天都有睡覺啊!下班跟大家飲酒作樂我也有啊!我沒有過勞吧?比我上司更恐怖的地方比比皆是吧!我覺得我每天很開心啊!

只不過,不管前一天多晚睡,早上都會在同一時間驚醒。只是,和好久沒碰面的同學見面,他們會擔心的問我臉怎麼這麼凹。只是,會有奇怪的念頭,覺得把自己切割開來再縫起來是個超聰明的點子。

去年在日本,一位東大畢業的女生自殺的事件,受到廣泛的討論。看著一篇又一篇的評論,我很難把這件事定位在單純的過勞死。在身心承受極大壓力的情況之下,發生這樣事情的可能是你,可能是我,可能是一位我們都覺得絕對不可能的人。

我不會否定我的曾經,畢竟每個經歷都是豐富生命的厚度。不過我現在已經學會放過自己,沒有人可以過百分百完美的生活,放自己一馬,日子開心就好❤

//延伸閱讀//
關於對日本東大女生自殺的探討,我很喜歡這篇。


沒有人願意這樣結束自己的生命,與其批判別人的行動,我希望自己做個願意聆聽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