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10月5日 星期一

【我的生存法則⑥ 做好每件小事】



上禮拜看了好評如潮的The Intern(高年級實習生),本來以為只是一般的輕鬆小品,每想到幾乎含淚看完整部片。真的是太有共鳴,想到好多我在日本醫院當小小實習醫生的回憶。那一年的經驗,給我太多人生的衝擊和成長,感謝這部片讓我找回好多最初的感動。


一開始Ben在路邊看到一張在招募年長者的實習生時,不管女性朋友先入為主的評論,即使是高科技的丟履歷方式多麼難上手,他還是一一克服,穿著整齊得體的講出字字斟酌漂亮的自我介紹,拍了很棒的履歷Video,上傳並得到了面試的機會。

我想到當初我要去考T醫院的時候,幾乎班上的人都一副:痾你省省力氣吧!的表情。T醫院是口腔外科的熱門醫院之一,條件好但名額少,一年全國只取一位實習醫生。不用明講,大家都會暗示我,每年競爭這麼激烈,每年落榜的本國牙醫系學生那麼多,又怎麼會收一個外國人呢?那時候大家都如火如荼的在準備國考,看著我這個成績不是頂尖的外國留學生,暗示我比起花一堆心力去考一個百分之九十九不會上的醫院,幹嘛不把全部精神花在念國考科目上面呢?我也曾經試著說服自己不要搞得這麼麻煩,但是我就是很想去T醫院試試自己的能耐,所以我還是報考了。"既然報考我就一定要考上!"抱持這樣的決心,我開始全力的思考,要怎樣才會考上,要怎樣才會讓醫院對我印象深刻,怎樣可以突顯我外國人身分的優勢,怎樣可以讓醫院對僱用外國人的疑慮減到最低。

即使是在2015年的現代,日本的醫界仍然是非常保守的。英雄主義興盛的口腔外科更是。我必須要認清,身為女性與外國人,是雙重的弱勢。但是比起退縮,我更有企圖心把弱點翻盤成自己的優勢。我打算從所有的小細節讓醫院看到我,看重我,不猶豫的想採用我。

從寫信去約參觀時間開始,我就積極地和醫院負責實習醫生事務的姐姐打好關係。日文敬語的信,寄出之前都修過一百萬次,姐姐後來說他在見到我本人前,以為我是日本出生長大的台灣人,因為信都寫的比其他應徵者貼切有禮。口碑這種事,一傳十十傳百,這位姐姐事後大力和醫院各個大咖稱讚我,對我的面試非常加分。在決定要去參訪前,我徹底的牢記醫院網站上口腔外科部門每位醫師的臉。參訪最重要的事,就是讓主任對我留下深刻的印象,因為主任是面試官,有最大的權力決定錄取我。所以我除了調查他的背景,還把他發表過的論文都看過,並歸納他可能會有興趣的題材。準備自我介紹,心中先想好提問的問題。參訪當天就是直接去跟診,其實可以選擇跟誰的診,但是我的目的就是要讓主任記得我,所以當我一進到診療室,馬上搜尋主任的臉,找到了就立刻向前主動自我介紹。跟診過程保持積極但又要有適當的距離,有企圖心但不強勢。跟主任相談甚歡,意外發現他熟識我們學校的幾位老師,趕快偷偷記下來。雖然跟那些老師都不熟,但回到學校後,一一厚著臉皮去拜訪,跟他們說我想考T醫院,若有機會請他們引薦。不用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在攀關係或什麼的,老師們事後都跟我說我自己去拜訪他們,他們感受到我強烈的動機,覺得很感動,一定要幫我。就算老師和主任只是在某學會碰到,隨口提到我的名字,也會對我的評價提升。其實那時候硬著頭皮去拜訪不熟的老師的時候,緊張到手心都在冒汗。但是想到我一定要在這麼多競爭者當中脫穎而出,有主任熟識的老師幫我引薦,一定是最穩固的履歷!參訪結束之後寄感謝信,完整的流程更突顯自己是可以周到的實習醫生。之後寄書面履歷和筆試,我都是第一個寄取得准考證一號,提前一個小時第一個到醫院考場。反正怎樣都要讓醫院感受到我的熱情。面試是我最擔心的,因為我一緊張日文就會變得怪相怪調,所以大家都在放暑假的時候,我找好友同學幫我練習再練習,連英文版也一併準備。面試回答的問題再三琢磨,每題都要導向我要強調的重點。讓他們知道我是外國人但我願意做到最好,我可以幫助許多不會日文的病人,我是女生但我意志力堅強體力很夠,我願意付出努力學習一切技術,我比應屆畢業生老四歲,但是我的經歷造就我的沈穩不動搖。

一直到面試當天我都很懷疑自己考不考得上,擔心自己只是在浪費時間。但面試結束,我走出醫院,我清楚的知道,這個位子是我的了,明年四月一號我會回來!(日本新學年/新就職的開始是每年的四月一號)

所有我可以顧到的細節,我都盡全力做到最好。能力和誠意都很重要,把每個細節用心做好,無形中就會得到特別的評價。

但是真的開始在夢想醫院展開我的實習醫生人生,才是另一個更大挑戰的開端。比起拔牙割肉縫肉之類的技術層面問題,最需要智慧處理的,是職場上利益和人際關係的處理。每天每天,為了讓工作最順利,除了一步一步的練習基本技術,勤讀Paper增加知識外,我必須要花非常多的心力處理其他事情,讓老闆愛我,護理師挺我,病人信任我。

電影中,當Ben得到工作後,每天早上悉心又慎重的準備西裝手帕公事包,早起上班,充分展現對這份工作的高度重視,從外觀開始表現對自我的期許和要求。但是一開始都沒人鳥他,後來有一天他好早起床去公司,把老闆看不順眼的雜物桌整理的乾乾淨淨,得到老闆和全公司的讚揚。看到大家幫Ben搖鈴鼓掌,他露出開心又靦腆的笑容,真的快噴淚了。一步步,他靠著細心觀察和主動出擊,贏得大家的重視和尊敬。

一開始上班,衝擊真的很大。自己是通過日本國考有執照的牙醫師,穿著帥氣的醫師袍在大醫院穿梭,但是實際上臨床的東西太多既不會操作也一知半解。比起接觸病人,有更多的時間在處理雜務。即使自己是醫生階級的待遇,但是是整個醫院最菜的一群,在重視年資的日本醫院,每天就是被使喚來使喚去的角色。有一陣子我很迷惘,這完全不是我想像中的牙醫師生活啊!但是既然已經確定要在這邊待一年了,我就下定決心不要浪費每個可以學習的機會,自己去尋找每個雜事的意義吧。

實習醫生的定位是什麼?沒有人告訴我,所以我自己摸索了一陣子,我把自己定位在"貼近病人,讓任何職務的人和我共事都會很愉快"的實習醫生。

在大醫院裡工作,每天都要接觸非常多職種的人,要讓大家對你沒有防備,首先要建立一個極度友善舒服的氣場。我的方法是,在醫院遇到每個人,不管認識不認識,理事長院長還是食堂阿姨,我都會露出大笑容和大家打招呼。醫院是個永遠忙碌的戰場,很少人會回你,大多數的人是臭臉。但是我不會因為沒得到相等的回應就灰心退縮,反而更繼續實踐,因為我想帶給大家元氣。漸漸大家都知道我,打院內PHS來的時候不兇我了,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會有小天使默默助我一臂之力。口腔外科醫生都氣勢凌人,很多菜鳥醫生、藥劑師和護理師都會怕直接和我上司溝通。但是該處理的事情還是要解決,所有他們常常會先打給我,問我可不可以處理,或委婉的請我去催上面的人之類的。其實這些都是小事,但是因為我跟上司處的非常好,對外也做好公關打自己的招牌,所以這種擔任小螺絲和人際關係潤滑劑的工作,一天到晚在上演。在職場上得到各方的信任是很重要的,得到的信任越多,阻力越小,越能順利的達成目標。

另外,我非常在乎儀容和言語措辭。要掩蓋菜鳥氣味,在還沒練就成穩氣度之前,整理外觀是最重要的入門。在日本是很重視儀容的,你是醫生就要有醫生的樣子。第一印象很重要,不想要有給人小鬼的感覺,所以我把頭髮染黑,不剪齊瀏海。穿黑褲黑鞋上班,時時注意醫師袍和衣褲有沒有污漬或血漬。畫乾淨有精神的妝,指甲剪的短短的。不過度招搖,但是絕對要有清潔感。不要說都沒人看花這麼多時間在外表上幹嘛?我相信這是對自己和對職業的尊重,把自己弄得乾淨整齊,要讓每個接觸到我的同事或病人的感覺到被尊重,感覺舒服。在日本工作的場合絕對是講敬語。尤其我是整個醫院最菜的實習醫生,不管對誰我都使用敬語。對病人講話更要注意加入同理心的措辭。當然我的敬語不是百分之百正確,但我不會因為自己是外國人而放棄。這是日本的職場規則,如果你一直排斥敬語,那他們只會完完全全的把你當外人看待。但是如果你一直試著增強自己的語言能力,相信周圍的人會看到你的努力,以鼓勵取代責罵,給你相對的尊重。對自己的要求高,周圍對你的評價也會自然高起來。

我不推託任何交到我手上的工作。即使是那些和本業極不相關的雜務,我也抱持著可能是日文可能是應對方面多少學一點的心態,盡量做到最好。每天比上司們都早到醫院,早進護理站,晨會開始之前已經把病房巡一遍,老闆察覺異狀之前先提出回報。慢慢地,發現上司越來越肯教我,一開始在旁邊罰站了好幾個月,後來讓我在開刀房動刀,最後還讓我拔他的智齒當作畢業考!護理師和助理原本個個眼光銳利面帶殺氣,前輩怕我被欺負擔心的要命,漸漸地依賴起我的存在,知道我喜歡跟觀血和侵入性治療的診,還偷偷幫我過濾病歷,莫名奇妙被老闆大吼的時候,挺身而出幫我嗆回去。跟病人初次見面的時候,一開始我都會很擔心他們介意我是外國人,會有所防備,但是我用全心全力照顧每個住院病患。有一次跟老闆一起和某個家屬說明病狀,我看他一直面無表情斜眼死盯著我的名牌,心裡超緊張,想說他是對我有意見嗎ToT 結果老闆講完,他立刻露出和藹的笑容跟我說:「你就是劉醫師啊!我太太常常跟我提到妳,謝謝你這麼細心的照顧我太太,她很喜歡妳呢!」聽完都要哭哭了,但我老闆事後一直嘟嘴碎唸,吼為什麼她都沒提到我XDDD

在醫院的日子,大家都很忙,很少人會給你Feedback,自己做了這麼多detail的工作,其實也不知道有沒有產生什麼影響。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在瞎忙什麼。快要離開醫院的時候,密集的參加了好多場送別會。記得在一場護理師主辦的送別會上,我一直都超怕的護理長走到我旁邊,跟我說:「劉醫師,謝謝你每天一大早進護理站的時候,都帶著好可愛的笑容跟大家一一說早安。下班回家的時候,也一一跟大家問候才離開。我們都覺得好療癒❤️口腔外科的醫生都很難搞我們都知道,但是你都可以把他們安撫的好好的,真的是很厲害呀哈哈哈!」聽完邊乾啤酒邊大哭XD 因為每次在護理站大家都超忙臉超臭的啊,我上司也真的每個都超有個性,一整年都在抓狂管訓班啊!!!!!! 有時候不知道自己在那裏幹嘛,但是總要相信自己在做對的事,要堅持到底!不為誰,就為自己。

沒想到看了一部電影,回想起這麼多我的實習生點滴:p 剛進T醫院的時候,我真的是意氣風發覺得自己光走路都帥炸了XD 但很快的我就發現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回事。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,調整心態,調整方向,調整做事的方法。現在我相信,每件事都有它的價值,都有學習的意義。認真做好每件小事,是我現在還在持續實踐的課題: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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